2015-01-12
四川省学校文化建设研究会
Via:《新民晚报》
以“亚洲最大的高考工厂”之名,毛坦厂中学及其复读中学金安中学每年参加高考人数约一万,每年高考前,“万人送考”成为闻名遐迩的“高考景观”。每年有近万名复读生及应届高三学生在毛坦厂中学进行“锻造”,在高考的检验下过关后,输往全国各地的大学。河北衡水中学也有着“高考超级工厂”的称号,这所学校曾有104人考入清华北大,二本上线率高达98.2%。而近年来,郸城一高也开始以新的“高考神话”闻名全国。
“高考工厂”破坏教育生态平衡
记者:“高考工厂”每每被同行诟病垄断资源。这类学校的存在,会给同区域其他学校带来怎样的影响?
王栋生:其实,类似“高考工厂”的学校,几乎每个省区都有一两所。这些学校追逐高升学率,吸引省内优质生源,挤占其他学校的发展空间,某种程度上破坏了当地的教育生态。而今,
这些“高考工厂”因为高升学率,有当地政府的支持,有媒体的捧场,似乎很“吃得开”。
记者:如果“高考工厂”规模越来越大,是否意味着寒门学子要实现大学梦更难了?
王栋生:学校既被称为“高考工厂”,没有利润会干吗?因为成了“产业”,寒门学子圆大学梦要付的代价变大了
。在“高考工厂”里,教学成了生产线,学生是“材料”,“工厂”用繁重的课业负担和考试加工制造“成品”。这种车间里,缺少温暖,缺少友情。衡水中学有高三学生回答央视采访时说“多拿一分,就可以在全省压倒一千多人,甚至更多”,这样的心态,对社会能有正确的认识、对人会有真爱吗?
“高考工厂”模式压抑创新能力
记者:“高考工厂”被指垄断资源、导致教育的不公平,肖教授对此怎么看?
肖鹰:这种垄断是市场竞争的结果。有钱、有关系就可以把孩子送进去学习,这当然是不公平。但是,
在“高考工厂”这个话题中,教育不公平不是最根本的问题,根本问题是应试教育导致畸形教育的恶性循环。“高考工厂”会有“榜样”的作用,会影响到其他学校,那些学生考分不高、考进名校的人数很少的学校会以“高考工厂”为榜样,我们整个的中学教育都会受到这种极端应试导向的影响。
记者:“高考工厂”里一切都是围绕着考高分进行的,如此极端的应试教育培养出的学生,在进入大学之后的发展如何?
肖鹰:单纯地为了在高考中获得高分而培养应试技能,会压抑创新能力,和国家对创新型人才的需求是背离的。它违背对学生综合素质的提升,不利于人才培养。我在高校教书多年,深深感到,高分不等于高能,高考中取得高分,但在大学学习中表现不佳的学生为数不少。大学阶段需要的是独立思考能力、学术创新能力和社会交流能力。应试教育只能培养知识学习能力。
记者:一样是通过高考的选拔,如今的大学生和过去的大学生有怎样的差别?
肖鹰: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喜欢课堂讨论,现在的大学生更愿意面对考试。我给研究生开课,如果这个课是老师演讲为主,选课的学生就会比较多,如果这个课是课堂讨论为主,选课的学生就比较少。应试教育培养海绵式的吸取知识的学生,而很难培养创新能力强的思想型学生。
作为上世纪的大学生,我们比今天的大学生幸运的是,虽然都是应试上大学,但我们的心智成长没有长期受到应试教育的压抑。
多阅读,多思考,高考很好对付
记者:您怎样和您的学生谈论高考?
王栋生:如果认真研究高考,会发现没有什么不得了。现在谈考色变,群体性恐慌。其实学生只要多阅读,多思考,多交流,视野开阔,高考很好对付。高考那点内容真是“小儿科”,对发展人的智慧没有什么价值—当初花那么大的精力去“拼搏”,几年一过,忘得一干二净。我常对学生讲,世上好多事是不得已,虽然没什么意义,但稍微辛苦一下吧,“熬过去”,前面的路又变宽了。教师要遵守常规。大家群起闯红灯,我没有能力去劝说那么多人,我得等绿灯亮,不逾矩。我带高三时,诚恳地告诉学生:我们这几代人可能没什么智慧了,你们要想办法去创造,不让落后的方式延续下去。
除了高考路,还有其他路
记者:在中国有大量的学生靠苦读考高分,也有大量擅长考试的学生从高校毕业后,一时找不到工作。刻苦学习真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?除了上大学,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?
王栋生:时至今日,教育界仍在宣传“苦读”。我自幼从没“苦读”过,从教后也没“刻苦钻研”过。读书是快乐的事,教师的每堂课都是在创造,充满新奇;有爱,有兴趣,何苦之有?
我从教多年,如果大家称赞某位学生“坚持刻苦学习”,我会认为那也许是在暗示他的天分不高。许多当年靠着“苦读”的人,现在熬成了教师,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教学观?耐人寻味。
目前高等教育结构不合理,中国没有必要办1200所大学。那么高的高校入学率,造成巨大的社会浪费,也让很多贫困家庭雪上加霜;高等教育质量下降,学无专长,无法“改变命运”。
最近政府开始关注职业教育,但我个人认为,如果当年的“扩招”慎重一些,能及时稳健地发展职业技术教育,可能不会有现在的窘境。目前发展职业教育,师资和办学经验可能是比较大的问题。
记者:当大家都只是把目光聚焦在分数上,是否忽略了很多更重要的东西?
王栋生:社会很在意教育的“含金量”,具体到教学,体现为分数至上,即“含分量”;学生走出校门,缺乏社会责任感,是非观淡漠。你能指望一名没有趣味没有理想的人有创造的激情吗?
应试教育对教师素养和专业发展也形成巨大伤害。学校成了“高考工厂”,教师则成为生产流水线上的机械手,而非完整的人。应试教育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,教辅满天飞,“家教”疯狂。曾有报道称,一名中学外语教师年家教收入突破百万元。这种事传得比什么都快,教师的职业形象常常被这些人毁坏。
全国统一考试统一录取,才公平
记者:被称为“高考工厂”的学校,学费不便宜,学生的压力很大,可是家长们还是趋之若鹜。您如何解读这一现象?
叶开:“高考工厂”的存在时间已久,不是现在才有的现象。这个问题以目前的高考模式,以及城乡二元分化现状,几乎无解。
家长们如果有其他出路,一般也不愿意把孩子送到这种非人性的地方去受折磨。但乡村学生出路渺茫,考上大学是唯一的希望。现行的高考制度不是真正实行全国一盘棋的统一考试、统一录取,而是有城乡差别,中心城市与三线城市形成了某种不公平竞争。
记者:您有否和您的孩子聊到“高考工厂”的话题?将来有一天,如果她要备战高考,您会给她怎样的建议?
叶开:高考工厂对我们这样身处中心城市的孩子来说,是遥远的噩梦,
我们从起步就获得了很好的条件,机会要比三线城市和乡村考生多太多。所以,我们不焦虑。我多少感到有些惭愧。而且,中心城市的孩子已经不在国内玩了,大量孩子出国寻找圆梦的机会。如果可能,我也不会让孩子参加国内的高考。我们所遭受到的那些折磨,都不希望孩子再尝一遍。
教育报道应慎重,不可误导社会
记者:媒体上对于“高考状元”、“高考工厂”的宣传,会向大众传递怎样的信息?
王栋生:滥用“高考状元”一词,无知可笑。十多年前就有很多人要求媒体不要乱用,但竟然就这么一路“状元”地喊下来了。教育报道要慎重,要了解教育法规,不能误导社会。去年10月媒体纷纷报道辽宁高考文科第一名刘丁宁从香港大学退学“回到本溪高中复读”(今年她再次拿到辽宁省高考文科最高分,又引起媒体热捧),可是,教育部早就明文规定公立学校不得招复读生,为什么本溪高中公开接受她复读,而各级媒体竟麻木到无人质疑?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一些媒体在报道衡水中学、毛坦厂中学,某热播的大型纪录片也在客观上帮“高考工厂”做广告。一个社会如果热衷这样的考试文化,是值得警醒的。
培养合格的人,和“成功”无关
记者: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?
王栋生:钱学森曾叹息大学出不了人才,其实他不了解,问题不在大学,问题出在基础教育。
如果为了高考,学生连阅读的自由也没有,连支配个人时间的自由也没有,困在牢笼中的小鸟怎么可能有“飞翔”的意识?在封闭教育中长成的少年,怎么可能有创造力?多次听高校教授说,不喜欢某某地区来的学生(都是应试教学最疯狂的地区),学生能考过录取线,然而不适应大学学习。一些从“高考工厂”出来的学生甚至耻于谈自己的学校。倘若基础教育的土壤不好,长不出健康笔直的树。
这些年,关于教育最混账的一句话就是“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”。杜威和罗素都曾反对把竞争引入普通教育,爱因斯坦也说过,教育是为了造就和谐的人。基础教育是国民教育,是为了培养合格的人,和“成功”无关。
